难忘那盘馓子

2025-03-31 18:16:00

那年上大学我带了一盘馓子,馓子是邻居送的。

后来我发现苏州也有馓子,不过叫“茶馓”。吃过几回“茶馓”,总感觉没有老家的好。

馓子是民族美食,每每要过开斋节了,回族群众就开始炸馓子。

炸馓子是集体劳动,一般一家老小齐上阵,老人小孩揉面搓面,主妇主夫主炸。馓子是回族的专长,各家好像都有秘方,家家户户的馓子各有各的脾性,虽然只是咸甜两味,但每家的两味却各有各的滋味。

小时候,在我眼中开斋节是神秘而充满诱惑的。最大的诱惑当然还是馓子,一想到它,就禁不住肠胃蠕动,直咽口水。大概人都这样,得不到的总觉得好,吃不够的总觉得美,馓子于我也是如此。因为自家不会做,做不像,就觉得馓子是最好吃的东西。

馓子耐放,一时吃不完,还可以当干粮吃。上学时,总有同学带了馓子当早餐,今天甜的,明天咸的,换花样吃,和色泽鲜明味道诱人的馓子相比,我们的馒头饼子索然寡味。早餐时间,听着吃馓子同学嘴里吱吱嘎嘎的脆响,常常觉得自己的馒头难以下咽。见我们羡慕,有同学会掰下几段分给大家吃。但这同学似乎小气,给就给吧,又舍不得多给,只给一根甚至半截儿,只是吃个念想,这些同学大概故意是馋我们的。

吃过的馓子,以蹭同学的居多,别人整盘送的,似乎只有一次,因而至今难忘。

那时住南河道,我爸单位是皮毛厂。皮毛厂里回族职工占大多数,因此,炸馓子我没少见过,我家门对门的邻居金仓就是个炸馓子的高手,每年炸馓子都是一帮姊妹妯娌搓,金仓拿长筷子炸。我家的房门对着他家的厨房门。因为这,我有机会看金仓家炸馓子。

金仓两口子我叫叔和姨,两口子都身体壮实,也都姓马,儿子叫马龙,管我叫哥。院子里姓马的人太多,大家两口子不叫姓,就叫金仓和金仓媳妇,后来院子里新来了一些人家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姓金。

金仓媳妇人高马大,声腔也大,爱管闲事,谁家乱倒垃圾了她要说,谁家两口子打捶闹仗了她喜欢去拉架。不过她给人家拉架劝和道理一套一套的,到他们自己闹矛盾时就简单粗暴了。有一回两口子吵架,金仓说这日子过不成了。话没说完,哐镗一声,金仓媳妇把正煮着面的锅就扔到院子里。金仓举起拳头要锤媳妇,媳妇吼道,你动我一指头试试!金仓媳妇一张嘴了得,金仓不敢,其他人也不敢招惹。

后来皮毛厂效益不好,院子里的人都自谋出路。金仓两口子身体好,苦性也好,先是卖烧鸡,卖了几年烧鸡去北京开饭店。在北京待了几年又回来卖包子,卖了几年包子又去新疆做生意。在外那些年,两口子每年就开斋的时候回来几天,马龙都是他外婆照管,外婆家在南台。

刚上高中那年,我家和金仓家发生了点不愉快。

我们那个家属院最初就一幢二层楼,是厂里的职工宿舍。最先住的是单身职工,后来家属住了进来,宿舍就成了一家一户。后来家户增多,就在楼对面修了一排平房,一户分得一间厨房。住房是楼上楼下,厨房只有一层,楼上的人要做饭就得下来。分厨房时是楼下楼上错开了分,于是就有了我家房门对着金仓家的厨房门。本来,我们两家不挨着。还是住房问题,我家是两个孩子,有了厨房,我们在厨房里搭了一张小床,我姐睡那儿。问题是我也大了,也不好和父母挤一个屋子里了。父母就思谋在房前的空地上接出半间让我来住,虽然有点私搭乱建,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,我家的情况院子里的人都了解,领导也没说什么。我们自己动手搭建,不想却横生波折。楼上有个女人,人叫“眼镜儿”,爱搬弄是非。楼下有得建,楼上没得建,她心里不平衡,自己建不了也不想别人建,她就去撺掇边上的人不让我们建。挑拨了几家,没人搭理,“眼镜儿”就把主意打在了金仓家。金仓两口子不在,“眼镜儿”就去撺掇马龙,让马龙去找他外婆,说我们占了他们家地方。

马龙外婆不明白情况,就赶了过来了,老人家气性大声腔也高。那半间房子已经完工,正在边上砌一个煤仓。老人家来了就闹嚷,还动手推那煤仓,煤仓是单墙,水泥还没凝固,被她一推,哗啦倒了一片。但一个老人家,我们能拿她有什么办法?后来我们又把煤仓给砌好了。木已成舟,老人家也没有再来闹。我们还是很担心,马龙他妈回来咋办?那可是刀子一样的一张嘴。我爸做了最坏的打算,万一金仓两口子回来要说,大不了他去给金仓下话。

我家开了头,其他人家也陆续接出和我们差不多的房子,院子格局就变了。这年快开斋时,金仓两口子回来了,马龙也大了,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接了半间,也就没说什么。因为离金仓家厨房更近,他们炸馓子的情景我看得更清楚了。

转眼几年我考上了大学,临行前一天晚上金仓媳妇带马龙来到我家。一进门,金仓媳妇就对我父母说:“他叔他姨,那一年对不起哦,马龙碎(小)着呢,不懂事,你们别往心里去”,她又说“娃要上大学了,也没啥送的,给娃拿一盘馓子,去了南方不一定有”。就给我递过一个塑料袋,我一看里面是老大一盘馓子,金黄金黄的。

后来皮毛厂那一块拆迁改建,院子里的人家陆续搬离了,那晚过后很多年我没有见过金仓两口子和马龙。又过去了二十多年,我爸去世后三天,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,金仓姨和马龙来我家吊唁,他们念叨着我爸当年的好,我们一起回忆起曾经的艰苦岁月。

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,到苏州时那盘馓子已经断碎成了节节和渣渣,就是那些节节和渣渣都让我吃的一点不剩。(时 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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